有“中国商业第一股”之称的武商集团股份有限公司（下称武商），该公司的购物卡——武商一卡通在湖北是“硬通货”。对于武商一卡通的发放和领取，武商集团有明确规定：顾客付款后，持付款凭证、身份证，本人到场才能领取。然而，该规定流于形式，爆出上亿元案值的大案。
6月，上游新闻（报料邮箱：cnshangyou@163.com）记者调查得知，武商财务岗员工付某彬发展了七条下线，他对下线承诺：购买武商一卡通后，不领卡，每月可获4%的利息，一年后返还购卡金额。7年来，付某彬和与其关联的“卡贩子”领走了顾客购买的武商一卡通进行变现，用来支付利息、购卡金、供个人挥霍。资金链断裂后，付某彬投案自首。2025年4月，付某彬两罪并罚被判处无期徒刑。经审计，共有140余人购买了价值11.2亿余元的购物卡，损失金额1.4亿元。
目前，相关部门正在设法挽回受害人的损失。
武商摩尔城 上游新闻记者 沈度 摄
“硬通货”武商一卡通
武商集团是湖北省最大的综合性商业企业，经营领域涉及商业零售批发、房地产开发、物业管理等，1992年上市成为“中国商业第一股”。
《武商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一卡通章程》明确，武商一卡通是武商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发行，购买人交付一定货币资金购买的，在电子介质和以密码信息为载体存储了预付价值的支付凭证；武商一卡通面向个人及单位发行，存储介质包括磁条卡、IC芯片卡和以密码信息为载体的虚拟卡。
武商一卡通在湖北多地市是“硬通货”，有人卖，有人收。多名湖北民企员工向上游新闻记者介绍，逢年过节，公司会发武商一卡通。
上游新闻记者点开社交平台搜索“武商一卡通回收”发现：诸多商家回收此卡。武汉一回收商家称，5000元购物卡的回收价格为4700元；宜昌一商家称，回收价格是面值的九折；襄阳一商家介绍，回收价格在九折至九五折之间浮动，节后价格会便宜；十堰一商家称，回收价格九二折，可上门回收。
社交平台显示，有人收购武商一卡通兑现 图片来源/页面截屏
武商旗下的一些商场周围有“卡贩子”在活动。6月6日晚，上游新闻记者来到武商摩尔城。GUCCI店的店员介绍，店内商品不打折，但她可以帮忙喊人来刷武商一卡通，顾客享受九八折优惠。
周大福店店员介绍，除店内优惠外，顾客还能享受九七折优惠，她喊人来刷一卡通。
在华为店内，上游新闻记者购买了一块手表。店员介绍，除去店内50元优惠外，还可在原价基础上打九八折。随后，店员喊来一名“卡贩子”。“卡贩子”示意记者先转打折后的金额给她，她再去结账。记者转账后，“卡贩子”拿出武商一卡通，在华为店内的收银台刷了原价。店员说：“这样做违规的，我只是为了促成交易。”
6月6日晚，武商摩尔城现场经理许先生介绍，顾客在武商购买一卡通享受九九折优惠，武商严禁商家喊“卡贩子”来刷卡，一经查实会处罚商家。
武商摩尔城内一名“卡贩子”代顾客结账 上游新闻记者 沈度 摄
合同：一年内本人亲自领卡
武商一卡通成了付某彬的诈骗道具，现年38岁的付某彬，案发前是武商亚贸广场财务部员工。
武汉市民赵先生介绍，他和付某彬相识多年。2020年，付某彬告诉他，向武商集团对公账户付款购买武商一卡通，但不能领卡，卡要留在武商。每月，付某彬支付购卡金额4%的回报。一年之后，返还购卡金额，双方两清。
4%的回报，让赵先生有些疑虑，但当他与武商签下购卡合同后，疑虑没了。
盖有武商襄阳购物中心公章的购卡合同显示，武商是甲方，赵先生是乙方，乙方向甲方对公账户付款购买武商一卡通。乙方自合同生效日起12个月内来甲方提取购买的武商一卡通。领卡时，必须乙方本人亲自在提货单上签字、留真实有效的身份证号及联系方式，甲方审核后方可发放武商一卡通。甲方开发票，发票内容为“预付卡”。领卡完毕之后，合同履行终止。
赵先生说，领卡必须本人亲自到场。这意味着，他人领不了卡。如果付某彬不能给予4%的回报，他就去领卡。“当时想的最坏结果：就是去领卡，武商一卡通是‘硬通货’，很好变现。我的损失就是变现的损失。”赵先生说。
赵先生提供的证据显示，签订购卡合同的第一年，付某彬兑现了口头承诺：每月按时支付4%的回报，满一年后也给了本金。钱是通过付某彬妻子账户或其他私人账户转给他的。第二年，他喊来朋友和他一起投资，共19人，付某彬正常履约。“朋友把钱全部汇总到我这，我去武商签合同。付某彬给我钱后，我再转账给我朋友。我给我朋友也是4个点。”
赵先生称，2022年年底，付某彬不能按时支付4%的回报，他感觉要出问题。果不其然，2023年1月15日，付某彬向警方自首。他急忙拿着合同去武商领卡，却被武商工作人员告知，由于涉案，暂不能领卡。
赵先生介绍，经审计，3年下来，他这条线上的19人共损失了3000多万元。
赵先生与武商签订购卡合同 图片来源/受访者
诈骗：140余人损失1.4亿元
2025年4月2日，武汉中院做出的鄂01刑初34号判决书，载明了付某彬所犯罪行。
判决书载明，2016年至2023年1月，付某彬负责销售武商一卡通工作期间，为偿还个人债务及消费所需，对外宣传其在销售武商一卡通过程中可通过公司内部返利、出售发票、洗钱套现等方式实现盈利，口头承诺不领卡每月可得4%-4.5%的利息，吸引多人投资购买武商一卡通。在此过程中，购卡人购买武商一卡通的金额需经付某彬同意，按照武商销售购物卡流程到武商亚贸广场、武商世贸广场、武商众圆广场、武商广场购物中心、武商襄阳购物中心等公司办公场所与上述公司签订购卡合同。
判决书载明，付某彬本人或让他人将对应金额的购物卡领出，以低于购物卡面值4%-6%的价格销售给陈某斌、黄某睿、潘某等“卡贩子”变现，所得款项用于付息、部分返本及个人挥霍消费。
经审计，付某彬吸引了赵先生、魏先生、邓先生等7人，7人以口口相传的方式吸引社会不特定人员118人。125名投资人购卡资金7.4亿余元，付某彬将武商一卡通变现资金用于返还本金5.1亿余元，支付利息1.7亿余元，造成投资人资金损失1.3亿余元。
证据显示，上述7人目前因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被取保。7人中除赵先生外的6人在赚差价，付某彬给4%的回报，6人支付下线的回报是2%—3%不等。
判决书载明，除125名不特定人员外，付某彬直接请同事、同学、亲友等20余人用自有资金垫资购买武商一卡通，付某彬按1%—1.5%返利。20余人出资3.89亿元，损失802万余元。此外，付某彬以借款购买武商一卡通为名，诈骗了7人283万余元。
付某彬被判处无期徒刑 图片来源/受访者供图
追问：领卡时武商为何不按规定执行
付某彬在资金断裂后向警方投案自首。
经审计，付某彬违法所得资金约4378万余元用于个人消费、还债、购置房产车辆、炒股、游戏充值、抖音打赏、包养情人等用途。
武汉中院判决：付某彬犯集资诈骗罪、诈骗罪，两罪并罚决定执行无期徒刑。涉案赃款1.4亿元继续予以追缴，按比例发还，不足部分付某彬退赔。
该案10余名受害人接受上游新闻记者采访时表示，他们被骗原因与自己想赚高息有关，但武商集团如果严格遵守领卡流程付某彬便无漏洞可钻。
多名武商工作人员出具的一系列证言显示，武商并未严格遵守领卡流程。证言显示，客户要出示身份证才能登记售卡，钱款到账才能发卡、启用，个人客户必须持本人身份证和转账凭证领取一卡通。但实际上未严格按照规定执行，有时顾客不来领卡，由销售人员代领卡。有时是付某彬来领卡，有时是他电话通知要“卡贩子”潘某来领卡，他们来领卡一般不需要转账凭证。
武商亚贸广场财务经理彭先生说，公司没有严格执行购卡流程，有领卡人不是实际购卡人的情况。
武商襄阳购物中心总收室领班曾某说，潘某说是他的朋友转到武商账上的钱，该中心把武商一卡通寄给了潘某或者其指定的人。
视频显示，受害人拿着购卡合同前去武商一卖场领卡时，武商工作人员说，卡被潘某领走了。民警询问武商工作人员，购卡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，卡要购卡人亲自来领，为什么给“卡贩子”潘某？武商工作人员无言以对。
“卡贩子”潘某领取不是自己购买的卡为何畅通无阻？武商未按规定执行领卡流程是否有人担责？领卡漏洞是否堵住？针对上述三个问题，6月12日，上游新闻记者联系了武商相关负责人，他未做回应。
上游新闻记者 沈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