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文转自：山西晚报
细说从前——一个80后的这些年
“江湖人”老喜
老喜是个江湖人，我上大学那年，便是他正式步入江湖的时候。
其实中学时，他本是被小混混欺负得最狠的一个。后来不知道怎么的，他反倒跟那些人混到了一起，成了大家嘴里的“喜哥”。逃课、泡游戏厅，彻底成了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家伙。我也曾慨叹过他的变化，不久便也淡忘了。毕竟人生多歧路，此后大约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吧。然而山水有相逢，大四那年夏天，我便又遇上了他。
当时刚放暑假，我回到小城，转车的时候钱包被偷了。正着急间，忽地有人拍我的肩膀。回头一看，老喜正涎皮赖脸地看着我。惊愕之下，竟想不出该说什么。他倒是不以为意，笑道：“正巧手紧，借俩钱花花。”见我张口结舌的样子，便冷声道：“咋，上大学就不认老伙计了？”听着他这江湖腔，我更觉紧张：“不是。嗐……我钱包刚叫人摸走啦！”老喜脸一黑：“真的假的？”我无辜地说：“骗你干啥！”他却立马轻松了下来：“那简单”，言罢拉起我就走。七拐八绕来在一座小房子前，让我稍等，自顾自进去了。不多时手里拿了一个钱包出来问我：“看看是你的不？”我接过来一翻：“证件饭卡都在，钱没了。”他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，又一次拽着我转回了车站：“东西能找回来就得啦，钱么，丢就丢了。”我怒道：“刚才那不就是……”他把我搡上了公交：“赶紧走吧，大学生！江湖事少打听！”又回身对司机说：“把人平安送到家，票钱管我要，嗯？”
每当回忆起这件事，我总能感受到老喜骨子里的纯良。然而想到他那极横的口气，就再也生不出任何感激，只余满腹的唏嘘。后来听说小城警方打掉了盘踞在公交站的盗窃团伙，老喜并不在其中。我很为他庆幸，又颇感忐忑。老喜啊，能不能从江湖中爬出来呢？又过了好几年,听说他开起了饭店，招牌就叫“江湖行”。我闻之苦笑：三十岁还满脑子江湖，这人算是没救了。我厌烦他身上的江湖气，所以即便这饭店一开就是十来年，也一直没有消除对他的成见。
两家的孩子一般大，从幼儿园一路长起来。要说小喜可真不像他，善良文静，偶尔跟小朋友打闹，也是吃亏的时候居多。我总想告诫儿子离人家远点，又无论如何开不了口。毕竟，爹再怎么样，关孩子什么事呢！老喜倒也改了脾气，从没有因为孩子们之间的冲突出过头。直到他们上了中学，我才第一次看到老喜因为孩子动了真火的样子。
那个周末，儿子和小喜结伴出去玩，回来的时候神色不大对头。我察觉到异样，再三追问才得知，是在电影院被几个高年级的孩子勒索了零花钱。我埋怨他不该去街面上闲逛：“有些地方鱼龙混杂，非去找那个不痛快干吗？”儿子委屈地争辩着，见我不为所动，终于激动地嚎啕起来。我还在继续指摘他不够谨慎，老喜的电话打了过来，这头的哭诉被他听了个正着。还不待我开口，他便道：“我就纳闷了，你到底懂不懂是非？当爹的不去讨个公道，关起门来训儿子算咋回事？”我还想说自己那通大道理，老喜的话已经顶了过来：“知道你一直瞧不上我，可今天这事，我瞧不上你！我可告诉你，在你这儿找不着公道，他们就会走别的道。一句话，你不怕孩子行差踏错吗？”我木然半晌才道：“你说咋办？”“找家长，找警察，不信治不了！”我犹豫地问：“搞那么大动静？”老喜的声音里透着恨意：“这是抢劫，懂吗！”这话撼人心魄，我一咬牙：“听你的！”
我赶到他的饭店时，几个毛孩子已经尽数在家长的陪同下站成了一列。老喜声色俱厉，光口头道歉还不够，非要挨个写下保证签字画押才肯将其放过。事毕，他见我似有不忍，便呲牙笑问道：“知道我是怎么变成混混的吗？”我摇摇头。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恨声道：“因为被霸凌！”我愕然地望着他，老喜又道：“都是这样，先欺负再勒索。要是没人管，就可能会跟我当时一样。开始只为自保，后来就越陷越深。”他顿了顿，像是在给自己鼓气：“记得车站那帮人吗？都判了。只我一个年纪不够，而且从没参与过偷抢的烂事，这才没彻底陷进去。就算这样，在大家眼里底子还是不干净。”我垂下了脑袋，总感到自己是做了虚伪且懦弱的帮凶。他平静地推来了一盏茶：“所以，我绝不能把自己的孩子推出去，也绝不能让别家的孩子走邪路。正面教材也罢反面教材也罢，他喜大爷就在这儿，让孩子们看个够！”
抬眼望去，这汉子目光灼灼，其间闪烁的不知是火焰还是泪水。
在水七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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